时近正午,太阳晒得人心里生燥,看相貌只在弱冠年纪的罗庭晖说话却还是不疾不徐,唯有一双眼睛看着陈进亨,他的眼睛是剔透的,却似一面宝镜,让陈进亨疑心自己的全部打算都被人看透了。
“我来之前已经把陈家上下都打听清楚了,这张休书上已经落了衙门的印,想必就是你从中操办。若非是有你在府衙为吏,陈家也未必有胆子,通家上下沆瀣一气,行卑劣之事,披仁义之皮,真是好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陈进亨被骂得满脸通红,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又看向自己的同族兄弟们,见他们都战战兢兢,又看向那个跋扈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
“我是罗庭晖。”
轻飘飘五个字落进陈进亨的耳朵里,让他心中一沉。
他三堂兄原是不想休妻的,当年成婚时候罗家三房还未败落,送来的嫁妆也算丰厚,族中舍不得这么一笔钱财,加上陈罗氏毕竟被三堂兄打断了腿,倒不如让她死了来保全陈家名声。
是他上下规劝,才保下了陈罗氏的性命。
倒不是他对自己堂嫂有什么惦念,维扬城的盛香楼这几年名声在外,虽然只是一家酒楼,却与府衙官吏、盐商、茶商、举子监生都有往来。
将盛香楼一力做大的之人名叫罗庭晖,今年不过弱冠,却已经名传百里,是维扬城中数得上的人物,人称一声“罗东家”。
他这几年一直在努力钻营想补个维扬城的职缺,这样的人哪怕不亲近也不敢得罪。
他实在没想到,他越是忌惮什么,就越来什么。
“罗东家,此处毕竟不是维扬,我陈家与罗家结亲数载,只为修两姓之好,只怕其中有些误会。”
罗庭晖掏了掏耳朵,转头看向已经把榉木椅子放下的年轻汉子。
“大铲,我让你动手,你还听起热闹来了。”
孟大铲连忙举起手里的椅子,直接向陈进学的手臂砸了下去。
骨头断裂的喀嚓声伴着陈进学的惨叫,惊走了屋檐上刚才匆匆落下的雀鸟。
剧烈的挣扎让陈进学甩脱了嘴里塞着的布,他倒吸着气嘶哑哀求:“大伯,大伯你救我呀!进亨!救救为兄!”
陈进亨目眦欲裂,他们陈家虽然从前家世不显,如今也有他在府衙为吏,就是坊长见了他都要平辈论交,这罗庭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开酒楼的!
“罗庭晖,你当众伤人!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其他人也在惊怒之下忘了害怕,几乎要冲破一群壮汉的阻挠冲上去抢回陈进学。
惊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罗庭晖看了罗九娘一眼,见她神色中并没有对陈进学的心疼,便又说了三个字:
“还有腿。”
“罗庭晖!你到底要如何?!你若真跟我陈家撕破了脸面……”
“东家!”门外,又有人挤了进来,“咱们带来的东西已经给宋同知的府上送去了,宋同知不在,这是他家管家回的帖子,还有给许推官的谢礼,也请东家回了维扬帮忙转交。”
个头不高的半大少年恭恭敬敬送上了两份帖子,罗庭晖只看了一眼就让他收起来,
手里把玩着那张休书,罗庭晖缓声问陈进亨:
“你陈家的脸面,如何?”
陈进亨已经哑了嗓子。
到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在维扬创出名堂的“罗东家”。
宋同知是海陵府的六品同知,陈进亨这个“书员”在坊间有些脸面,在宋同知面前却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
罗庭晖不过顺便替人送了东西,甚至还是让下人去送的,就能让同知府的管家回了张帖子。
更不用说罗庭晖身后还有维扬府的许推官。
眼前这个不过弱冠的“罗东家”,他不与自己脸红脖子粗地争吵,一直气定神闲,就是因为他有这个底气,有这个本事。
像是被人抽泣了胸中的一股气,陈进亨的头低了两分,他到底是在府衙做了多年书员的人,最懂审时度势:
“到底如何了结此事,陈家听凭罗东家吩咐,只求、只求别再伤人。”
罗庭晖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站了起来,再次环顾四周,一众陈家人,他一个个看了过去,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才说:
“罗家是讲道理的,和离,陈进学全部身家一半分给我九姐,另外拿三百两养孩子的钱,再拿五百两,是他赔我堂姐的。”
说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