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巍默然,他心裡有愧。
「冬陽常常跟我傾訴,從未批判過您,他只會極度低落的說『林哥不快樂』,沒有一次強調過自己的感受,即便眼含淚光,也仍舊說『我心疼他』。」隋萌的神情如同親生姐姐憐疼幼弟那樣動情,語調不激烈,言辭也不過分,卻把聲討和責備傳達得清清楚楚,「林先生,作為一個成熟的人,我深深地知道您有不愛秦冬陽的權利,可您為什麼要肆無忌憚地欺負他呢?您知道自己每次沖冬陽發火,口不擇言或者態度冷漠,對他的傷害都是百倍於其它人的嗎?」
林巍在這個年輕女性的注視下低了頭,現行犯遇到警察一般無言以對。
為什麼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但他沒臉承認。
憑什麼不知道?
「冬陽到您身邊之前,每次與我提起您都以『他』字代稱,說得保護您,不能隨便提及,工作之後稍微改了一點兒,仍只稱呼您為林哥,即使是非常非常信任我,也明知我作為心理工作者絕對不會私下挖掘別人隱私,從沒講過您的全名,他說自己沒有權利同別人討論您,若非我是個心理醫生他是個抑鬱症患者,絕不應該老把林哥掛在嘴上同人分享。林先生,他真的是把您當成了珍寶啊!」隋萌收起職業性的觀察,稍稍難過起來。
林巍猛地抬起了頭,不敢置信地問,「隋小姐說什麼?抑鬱症?別……別開玩笑。」
隋萌臉色驀變,半天方才長嘆一下,「我就猜到您不知情。冬陽他很不幸……攻擊力向內發散的人大多會患心理疾病,冬陽非常典型,總找自己的原因,總難為自己,什麼事情都覺得是自己不好——愛上您是他不好,幫不到您是他不好,沒有您優秀是他不好,影響了您的心情也是他不好。上大學的時候他還只是情緒不夠健康,有抑鬱傾向……」
「現在確診了嗎?」林巍以一種從未有過的不淡定,急急慌慌地問。
想能得到安慰些的答案。
隋萌給不出,「一年前確診。他的病情發展得極快,陡然之間就發生了質變,雪崩似的,已經出現了軀體化反應,比如異常強烈的顫抖,突如其來的嘔吐和心悸等等。」
林巍聽不下去。
軀體化反應……他以為秦冬陽只是沒用而已。
一年前,正是自己跟沈浩澄矛盾最激烈情緒最不穩定對他最粗暴無禮的那段時間。
他都確診了自己仍舊滿不在乎地占有了他,以盛氣凌人的姿態,以傲慢不屑的表現……
如劊子手。
都說不得,林巍只能痛苦地問,「隋小姐怎麼不幫他?」
「我一直在幫他,」隋萌再次觀察起林巍,「也一直在遲疑。按照現有的心理學專業知識,冬陽發展到這個階段必須得服藥了。可我從本科到獲取博士學位的十幾年裡接觸了上百例服藥患者,病情雖然大多得到了有效控制,卻沒幾個真正恢復了健康。藥片這東西本身就是一種暗示,每次服用都在提醒自己罹患惡疾。單純作為醫生的話,按病開方是最保險最穩妥的事情,可我還是冬陽的好朋友,是他無比信賴的隋萌姐,很難不具私心——我不想讓他神情木然精神萎靡地活著,我希望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能笑,期待幸福,積極地工作,熱情擁抱社會,而不是一哭一低落就如臨大敵,或者被誰嚴加看管。」
林巍目光謹慎地凝視隋萌,「這能行嗎?」
「本來應該行。」隋萌非常肯定地說,「因為冬陽不是普通病人,他真的信任我,百分百地信任,不但會經常跟我交流他的情緒變化,遇到什麼想不開的事情也知道及時傾訴,稍覺失控立刻求助,極其認真地執行我提供給他的解決辦法。很少有患者能配合到這個程度,冬陽在很努力地救自己。」
林巍悄悄鬆了口氣。
隋萌又出一擊,「可我輕視了您這個變數。」
「我?」林巍下意識地往後退,忘了自己坐在椅子裡,脊背狠狠一推一椅背。
「您!」隋萌點頭,「您和男朋友分手的那段時間是冬陽找我最勤的時候,當時我還沒開這間工作室,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纏著精力,只能跟他電話交流,可即使看不到他的樣子,我也能從他的講述里聽清他的掙扎矛盾。他說『姐我不是個好人,我竟然有點兒高興,可我又特別心疼林哥,我不想看他難受,我希望他們快點兒和好……』愛一個人愛得想要又不捨得耽誤他的幸福,這孩子太傻。就連那點兒暗自竊喜都要拿出來批判,都不放過自己,能不生病嗎?」